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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煙芝刑再初字第1號
公訴機關：山東省煙臺市芝罘區人民檢察院。
原審被告人：王某，中共黨員，系煙臺冷凍空調設備廠負責人。2008年1月28日被刑事拘留，同年3月3日因涉嫌犯偷稅罪被逮捕。2008年12月9日被釋放。
辯護人：韓波，山東楠松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被告人王某偷稅罪一案，本院于2008年12月6日作出（2008）煙芝刑初字第387號刑事判決，已經發生法律效力。2013年11月6日，本院作出（2012）芝刑監字第17號刑事裁定，再審本案。本院依法另行組成合議庭，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山東省煙臺市芝罘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員劉力萍出庭支持公訴。原審被告人王某及其辯護人韓波到庭參加了訴訟，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原審查明，煙臺冷凍空調設備廠（以下稱設備廠）于1995年7月11日成立，系煙臺市芝罘區只楚街道辦事處小沙埠村集體所有制企業，被告人王某于2000年擔任該廠廠長、法定代表人。2004年11月，該廠因改制為私營企業被行政管理部門注銷。2003年，被告人王某作為該廠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授意并安排會計人員通過設立賬外賬，將該廠正常銷售業務中未開具發票的銷售收入記入該賬，并在納稅申報中隱匿該部分銷售收入，從而達到不繳或少繳稅款的目的，偷稅數額共計36萬余元，偷稅數額占應納稅額比例為69.4%，所獲贓款主要用于該廠的日常經營及職工獎金、福利等。
原審認為，被告人王某作為設備廠的直接主管人員，授意并安排會計人員通過設立賬外賬，將該廠正常銷售業務中未開具發票的銷售收入記入該賬，并在納稅申報中隱匿該部分銷售收入，從而達到不繳或少繳稅款的目的，其行為侵犯了國家稅收征管制度，已構成偷稅罪，應依法懲處。山東省煙臺市芝罘區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王某犯偷稅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罪名成立。鑒于被告人王某歸案后認罪態度較好，酌情對其從輕處罰。故判決：被告人王某犯偷稅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并處罰金四十萬元。
判決后，被告人沒有上訴，檢察機關亦未抗訴。
本院再審過程中原審被告人王某稱，1、原審判決認定我犯偷稅罪的關鍵證據為山東衡信司法鑒定中心就設備廠偷稅的稅種、金額及偷稅比例作出的司法鑒定書，但該鑒定書本身存在重大缺陷。表現在：公訴機關在原審中未提交據以作出該司法鑒定意見書的相關會計憑證、賬薄等會計資料；該司法鑒定意見書在計算設備廠欠繳企業所得稅時，未先扣除企業以前年度虧損，而該企業在2003年前后連續多年虧損；設備廠在2003年第四季度購進材料的進項稅額，被記入2004年第一季度賬目中，計算2003年度該廠欠繳增值稅時應先對上述的進項稅額予以扣除而未扣除；涉稅案件應先由稅務部門專屬管轄，本案所涉逃漏稅的稅種及金額，應以稅務部門的認定為準，不能僅依據司法鑒定機構的會計鑒定。因此，原審認定事實不清。2、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相關規定，單位犯危害稅收征管罪的，應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直接責任人員依照規定處罰。設備廠延續以前做法設置賬外賬屬實，但該賬外收入均用于村委費用、企業經營及工人福利等，原審判處我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并處罰金四十萬元，與情理不合，屬適用法律不當。綜上，原審判決據以定罪量刑的證據不確實充分，適用法律錯誤，請求撤銷原審判決，宣告被告人無罪。
煙臺市芝罘區人民檢察院認為，公訴機關在原審審理中雖然沒有提交相關的會計憑證，但在公安機關的偵查和審查起訴過程中，均向被告人出示了書證并得到其認可，特別是原審對山東衡信司法鑒定中心的鑒定書質證時，被告人既未提出異議也未要求重新鑒定，該鑒定書足以認定被告人犯偷稅罪。故原審判決應予維持。
本院再審查明，山東衡信司法鑒定中心根據煙臺市公安局芝罘分局經偵大隊的委托，對設備廠2003年1月1日至2003年12月31日年度涉稅的會計賬簿進行審計。2008年2月19日，該中心作出衡信司鑒中心（2008）司會鑒字第1號司法鑒定書（以下稱司法鑒定書）。載明，根據各項工作綜合得出如下結論：偷漏稅金額總計360531.62元。其中：增值稅210402.03元，城市建設維護稅14728.14元，教育費附加6312.06元，企業所得稅129089.39元。
原審庭審中，被告人對公訴機關所提供的司法鑒定書等相關證據均無異議，但提出其不懂會計業務，不知2003年被告單位收入是如何入賬的。辯護人提出，本案系單位犯罪，被告人王某在接管該企業之前就有賬外賬，因其沒有法律意識而沒有糾正，其“賬外賬”所得均用于企業支出，其沒有以此牟利；被告人曾申請重新鑒定，沒有被準許，后在審判階段就再沒有申請并表示認罪，請法庭客觀、慎重認定事實，對被告人從輕處罰。
本案原審過程中的2008年7月17日，本院對山東衡信司法鑒定中心工作人員王麗敏進行了調查。其稱，我參與到本次鑒定的活動中，了解鑒定的情況。設備廠在2003年時是增值稅一般納稅人。我們根據公安機關提供的設備廠的賬本及憑證等書證進行了鑒定。“2003年賬外收入及稅金明細表”中載明的收入為通過核查該廠賬外賬計算得出的該廠賬外收入；費用為通過核查該廠賬外賬中發票、憑證等稅務部門認可的合理單據計算得出，有些費用單據不符合稅務部門的規定，我所沒有將該費用計算在內；利潤為上述二項的差額計算出該廠通過賬外賬獲得的利潤；增值稅額是根據收入數額乘以17%的稅率計算出來的，因為該廠通過非法手段設立賬外賬，且稅務部門規定增值稅中對于應抵扣的進項稅的部分須在90天之內予以抵扣，本案到我所鑒定之日早已過了90天的期限，故對賬外賬中應交納的增值稅，我們沒有抵扣進項稅；城建稅是按照應納增值稅的稅額乘以7%得出；教育費附加是按增值稅的3%計算得出。除地方教育費附加這一項，該廠通過設立賬外賬偷稅共計360531.62元。“2002年至2006年應交稅金和已交稅金及欠稅明細表”中載明的賬內（已交）是指該廠通過正常業務，正常納稅的單據、憑證計算的。其中2003年度增值稅賬內（已交）是通過核查該廠2003年12個月的完稅憑證和該廠會計記錄的資料計算得出的，但不排除增值稅準予抵扣的進項稅在2003年未抵扣，而在2004年抵扣的情況。應交稅款（注：企業所得稅）是按賬外利潤乘以企業所得稅稅率33%計算出來的。但通過核查，該企業在2003年前后均每年虧損，按法律規定，該企業有權在五年內以下一年度的盈利彌補上年的虧損，如彌補后該年企業還有盈利，則對于盈利的部分征收企業所得稅。而我們在該表中列明的賬外利潤沒有彌補該廠近五年來的虧損，只是對賬外賬的利潤計算的應交稅額。該廠2003年度應納稅額指的是該廠偷稅額再加上通過正常納稅產生的并已繳納的增值稅、城建稅、教育費附加的總額得出的。但在我們的鑒定中沒有將已繳納的房產稅、土地使用稅和印花稅列明，上述數額應計算在該廠2003年應納稅總額中。
辯護人提出，根據王麗敏的陳述，據以認定被告人有罪的司法鑒定書應該減去的費用沒有減除，應該抵扣的進項稅沒有抵扣，應該彌補的虧損沒有彌補，應該計算在該廠2003年應納稅總額中已繳納的房產稅、土地使用稅和印花稅而沒有計算。該鑒定結論不具有證據效力，更不能以此認定被告人犯偷稅罪。公訴人述稱，對調查內容的真實性沒有異議。由于該證據在原審中沒有質證，故之前對調查內容不了解。
2008年6月25日，本院在給山東省煙臺市芝罘區人民檢察院《補充材料函》中載明：你院2008年6月18日提起公訴的被告單位設備廠、被告人王某偷稅一案，經審查，缺少部分材料，請你院在收到本函的次日起三日內，補充以下材料，遞交本院：一、設備廠于2004年11月改制為私營企業前的工商登記證明、稅務登記證明、法定代表人或負責人身份情況證明；二、稅務部門對設備廠2003年納稅年度內偷稅情況的證明：該廠2003年應納稅額（包括稅種、稅率、稅額），該廠2003年已繳稅額（包括稅種、稅率、稅額），該廠2003年通過設立賬外賬不繳或者少繳應納稅額（包括稅種、稅率、稅額），偷稅數額占應納稅額的比例；稅務部門是否對該廠進行了行政處罰及處罰執行情況；三、設備廠于2003年納稅年度納稅申報表、財務報表及賬本、記賬憑證等書證。原審中，公訴機關沒有按該函的內容補充證據。
本案再審過程中的2014年1月26日，本院又給山東省煙臺市芝罘區人民檢察院發出了（2014）煙芝刑再初字第1號《補充材料函》。要求其在原審《補充材料函》的基礎上對設備廠2003年第四季度購進材料的進項稅額是否被記入2004年第一季度賬目中和原審鑒定報告中設備廠因不符合稅務部門的相關規定而未被扣除費用的相關書證及數額補充相關證據。
至今，公訴機關仍然沒有根據《補充材料函》提供相關證據。公訴人稱，我院在收到法院的《補充材料函》后，向芝罘公安分局發出了《補充材料函》，由于要求補充的相關證據大部分都來源于財務賬本、憑證等書證，而該部分證據芝罘公安分局至今未向檢察機關提供，故不能向法庭提供。
本院再審查明的其它事實與原審相同。
本院再審認為，據以認定原審被告人王某犯偷稅罪的主要證據是司法鑒定書和被告人王某對公訴機關據司法鑒定書指控其犯偷稅罪事實的認可，而該“事實”至今不確定或不能排除合理懷疑。首先，在原審和再審中，公訴機關均未按本院的《補充材料函》提供設備廠的稅務登記證等相關證據，致本院至今對設備廠系增值稅一般納稅人還是小規模納稅人不確定，繼而使其稅率和增值稅額不確定。如果根據被告的供述和證人證言認定設備廠系增值稅一般納稅人，則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增值稅暫行條例》相關規定，增值稅應納稅額等于當期銷項稅額減去當期進項稅額，根據司法鑒定書和本院對王麗敏的調查，對設備廠賬外欠繳增值稅額是按該廠賬外利潤乘以17%的增值稅稅率計算的，其中未抵扣當期進項稅。所以，在是否存在應當抵扣的當期進項稅而沒有證據證明已經抵扣時，鑒定意見書中增值稅的數額不能確定。由于城市建設維護稅、教育費附加的數額是分別按增值稅的7%和3%計算的，所以該兩種稅額亦不確定。
其次，司法鑒定書中企業所得稅的認定是根據設備廠設立的賬外賬計算出銷售收入，扣除相關費用（無正式發票的費用未計算在內），計算出企業利潤，再按33.3%的企業所得稅稅率計算所得稅。根據被告人王某的供述，設備廠在2003年前后處于虧損狀態。根據本院對王麗敏的調查：“通過核查，該企業在2003年前后均每年虧損，……而我們在該表中列明的賬外利潤沒有彌補該廠近五年來的虧損，只是對賬外賬的利潤計算的應交稅額”。根據煙臺地稅局芝罘分局出具的該廠納稅證明，設備廠在2001年繳納了企業所得稅，在2002-2003年未繳納企業所得稅，說明該廠在2003年之前賬內有可能存在未盈利的情況。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所得稅暫行條例》第十一條規定“納稅人發現年度虧損的，可以用下一納稅年度的所得彌補；下一納稅年度的所得不足彌補的，可以逐年延續彌補，但是延續彌補期最長不得超過五年”。因此，如果設備廠在2003年前經營虧損，則該廠2003年企業利潤應首先彌補之前的虧損，然后再向稅務機關繳納33%的企業所得稅。至今，公訴機關沒有對此提供相關證據。故，上述企業所得稅額亦不確定。
再次，對一切案件的判處都要重證據，重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雖然原審中被告人認罪，但在本院要求公訴機關補充證據材料而其未予補充時，在參與司法鑒定的王麗敏對該鑒定書關于設備廠2003年度各項稅額的認定作出其可能與客觀事實不符的說明時，不能排除合理懷疑。因此，該鑒定書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亦不能認定被告人王某犯偷稅罪。
綜上所述，原審認定被告人王某犯偷稅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四十三條第一款、第五十三條的規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本院（2008）煙芝刑初字第387號刑事判決；
二、宣告原審被告人王某無罪。
如不服本判決，可在判決書送達之日起10日內，向本院遞交上訴狀，并按對方當事人的人數提出副本，上訴于山東省煙臺市中級人民法院。
審　判　長　　逄守濤
人民陪審員　　遲云起
人民陪審員　　李曉芹
二〇一四年八月二十一日
書　記　員　　王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