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到位很關鍵

很多行政行為的錯誤，不是適用法律和認定事實的錯誤，而是違反程序的錯誤。
曾經，沿街亂停車現象嚴重，交警為了提高效率，對于違法停放機動車行為，不管車主在不在場，直接在機動車玻璃上貼罰單。而罰單是一種行政處罰決定書，是記載當事人違法事實、處罰理由、依據和處罰決定等事項的具有法律強制力的書面法律文書。許多被處罰的車主，看到貼著的罰單，才知道已經被處罰。
<行政處罰法》明確規定：“行政機關在作出行政處罰決定之前，應當告知當事人作出行政處罰決定的事實、理由及依據，并告知當事人依法享有的權利，當事人有權進行陳述和申辯。不遵守法定程序的，行政處罰無效。”直接貼罰單就剝奪了當事人相應權利，這在本質上是程序違法的執法行為。
一位新聞工作者，在被交警貼罰單后直接向法院起訴。他的起訴狀很精彩，我摘錄如下：
“告交警決非為了嘩眾取寵。我的目的是想借此提高交警的執法水平——那就是執法者首先要懂法、守法。
執法者不懂法，是法治國家的不幸。
被不懂法的執法者粗暴處罰，是公民的悲哀。
如果你認為我是真心疼那100元錢，那我可以給你算～筆賬：為了這個官司，我交的訴訟費是80元，法院文書快遞費是100元。如果我勝訴，80元訴訟費由被告承擔，加上退回來的罰款，看上去我好像正好不虧不賺，還要貼點時間精力，但事實上即便官司贏了，交警還可以對我的‘違法行為’做出重新處罰（即撤銷原錯誤處罰，做出新處罰，就是去銀行交錢）這個時候就不是100元了，肯定要罰200（最高限額），那我雖然贏了官司，卻額外還要再貼上100元，加上文書快遞費100元，即共花費300元；如果我敗訴，那么80元訴訟費、100元法院文書快遞費，再加上原先的100元罰款，共花費280元，這么一算，無論這個官司輸贏與否，我都沒有錢賺，相反只會付出更多的錢(300或280元)。這是一個有趣的事情，官司贏了我花300元，官司輸了倒只要280元。但是，我希望我能勝訴，因為我將贏得公理，交警將暫時輸掉面子卻提高了執法能力。這是一件雙贏的好事。
所以從本質上說，這其實是一個公益性質的官司。一來可以提醒交警，執法的前提是有法可依；二來告訴廣大車主，要懂得利用法律武器捍
衛自己的權益不受侵犯。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些不懂法不守法的執法者隨心所欲地破壞我們的社會秩序。”
交警直接貼罰單行為，明顯違反了《行政處罰法》規定的處罰程序。法院當然不會文持交警不告知當事人，剝奪當事人進行陳述和申辯的機會，直接作出行政處罰的行為。交警幾次敗訴后，吸取了教訓，為了在提高執法效率的同時，保障當事人程序權利，張貼違法停車告知單作為非現場執法方式應時而生。違法停車告知單與罰單不同，是在當事人不在場的情況下，張貼在其車輛上要求車主前去指定地點接受處理的單據，具有兩個屬性，一是非行政處罰性，二是不涉及公民權利義務性。以告知單取代罰單就是為當事人申辯提供可能，實現程序合法。
類似交警貼罰單的行為，其他行政機關同樣存在，我們不能為了工作的便利，只重視實體合法，疏忽對程序的把握。
小許是一位新進的公務員，也是法律系畢業生，因為和我同專業，年齡比我小很多，初見面就稱我師兄。
性格隨和是小許的一大優點，而且他工作態度很積極，做事效率也高。另外，他還頭腦靈光，懂得隨機應變，辦事都很妥當。人事部門領導相中他的能力，上崗培訓結束后不久，小許就被安排到了稽查局，擔任稅務案件審理的重任。
稅務案件審理工作是稅務局的重點工作，很考驗人的綜合能力，很少有新進的公務員能有機會到這一重要崗位鍛煉。小許珍惜這次機會，工作愈發努力。一年下來，他辦理了不少稅收違法案件，都很順利。后來科長就將一起較復雜的案件交給他辦。這案件涉及程序復雜，需要證明的內容環環相扣，工作量很大，被處罰對象又很不配合，耽擱了不少時間。小許忙忙碌碌，總算將案件審理工作一步一步往前推進，接近收尾，但規定完成任務的期限也快到了。
小許只好快馬加鞭，抓緊整理手頭的材料，完成稅務案件審理工作報告，擬出稅務行政處罰意見，趕在期限最后兩天將處罰內部審批表交給上級審批。然而不巧的是，科長剛好在湖南出差，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小許昕到這個消息，不免感到有些頭疼。他粗略算了算時間，要是等到科長回來簽字審批之后，再進行后續的工作，時間一定不夠，再加上到時候手忙腳亂，要是忙中出錯，就更不好了。小許急忙給在外地的科長打電話，科長說：“你把所有處罰材料和文書都準備好，我回來馬上簽發。”他按捺下心中的焦急，思量著不超過期限、不讓工作進度落后的法子，就是按科長意見，提前在電腦里擬好處罰決定書，這樣等科長回來審批完成，就可以簡單修改或者直接取用。
小許決定拖延一時不如早做一日，按照審批表上的初步意見，在電腦里擬定了一份完整的處罰決定書。他推測科長應該十月二十八日晚上能回單位，就在決定書最后的落款時間處，寫上了“十月二十九日”的字樣——這樣，等科長回來審批完畢，立即報局長審批，他就可以立刻從電腦里輸出處罰決定書。
沒想到，因為天氣原因，航班被耽誤了，三十日那天中午，科長一行人才出差歸來。“來來來，這次出差工作很順利，我還給大家帶了禮物，大家自己分一分呀。”正是午休時間，科長喜笑顏開地取出從湖南帶來的土特產——姜糖，分發給同事們。在工作勞累之余有了這番“犒賞”，大家都很高興，嬉笑著分吃姜糖，辦公室里彌漫著甜甜的輕松氣氛。正在大家開心熱鬧的時刻，小許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本職工作。待科長在辦公室里坐定，大家的鬧騰聲也漸漸弱下來后，他立刻把案子的處罰內部審批表拿到科長面前：“科長，這是最近的那起案子，需要您簽署一下審核意見。”科長對案件沒有不同意見，拿起筆便開始批示，同時也笑瞇瞇地贊揚了一番小許的工作效率和工作態度。
在請科長簽完審核意見后，小許再往上找到了局長簽字。經由局長、科長正式審核同意后，小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從電腦中調出已經擬寫好的處罰決定書，因為兩級領導都沒有不同意見，便立即將它打印了出來。
萬事俱備，只欠“紅章”。小許拿著剛剛打印出來熱騰騰的處罰決定書和相關材料，前去蓋好了公章，寄送給被處罰人。當那份處罰書被送走后，小許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終于趕在案子的截止期限內完成了所有的任務。而他在領導審批前擬定決定書的事，因為被處罰人沒有提起復議訴訟，大家也就不再注意。
半個月后，我到稽查局，指導他們制作說理性處罰決定書，并從稽查局的近期案卷中挑選兩個作為典型剖析。拿到小許審理的稽查案卷后，我細看處罰決定書，發現落款時間為十月二十九日，而處罰內部審批表上科長、局長簽署審核意見時間為十月三十日。
這是個小疏忽，但不是個小事。如果被處罰人提起訴訟，在法庭的質證中，因為處罰決定書的落款時間在前，領導內部審批同意的時間在后，就可以推翻處罰決定書的真實性或合法性。我趕緊叫來小許，問清出現錯誤的緣由，仗著自己是他前輩的身份，訓導了他一頓，也許這會給小許留下深刻的印象，成為今后工作中程序要到位的寶貴經驗。
程序不到位，敗訴是小事，會引發更嚴重的問題，甚至會被追究刑事責任。
按照稅務機關內部規定，增值稅一般納稅人認定，稅務工作人員要到現場查看。當然，增值稅一般納稅人數量太多，稅務工作人員很難排出時間一一查看。由于絕大多數納稅人都是遵紀守法，而且現場查看也未必能發現什么，所以現場查看的程序印在紙上、掛在墻上，落到實處卻打了折扣。北京平谷區國家稅務局第五稅務所的兩名工作人員王成立和劉海龍，在擔任稅務管理員期間，也許是太忙，也許是太懶，違反規定沒有到現場查看，疏于對所管轄的6家公司進行稅收管理。而且未對相關公司的納稅申報材料進行認真審查，未對稽核比對異常的完稅憑證進行核查分類，也沒有對應進行增值稅專納評估的上述公司進行納稅評估，還為存在涉稅違法問題的相關公司辦理了注銷稅務登記的手續，致使上述6家公司在2004年至2005年間使用250余份虛假的海關進口增值稅專用繳款書進行納稅申報，抵扣進項稅額，造成國家稅款損失合計人民幣5400余萬元。
由于王成立、劉海龍在日常的稅收征管工作過程中不正確履行職責，致使國家利益遭受重大損失，被法院以玩忽職守罪分別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和有期徒刑三年。

摘自：《行政法治在路上——政府公職律師手記》，人民出版社2017年5月出版。內容簡介：依法行政是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實現依法治國的關鍵。公職律師在促進依法行政方面發揮著重要的積極作用。全書涉及十多起疑難精彩案例故事，配有30副生動漫畫，讓普通讀者對政府法制工作有更直觀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