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不懂破產法可能會誤導當事人

楊律師：
您好！
我是浙江仙華律師事務所陳律師。作為一名同行，今天想跟您探討一些有關破產法的事情。我知道您所在的律所及您本人均沒有取得破產管理人資格，因此，您沒有承辦破產案件的經驗，也許認為破產法跟您沒有關系。而這正是我今天冒昧去信想要跟您探討的問題。竊以為，不辦理破產案件，不是回避學習破產法的理由。事實證明，律師不懂破產法可能會誤導當事人，并可能造成嚴重后果。
今天之所以寫這封信，緣于我最近承辦的一起破產案件，而您對這個案件應當有所了解。在接到法院指定我所擔任浙江華隆醫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隆公司）破產管理人的時候，我對這個案件有所困惑。因為這個案件是執轉破的案件，該公司的未結執行案件僅2起，涉及執行標的合計45萬元，而申請破產的債權人的債權金額僅10萬元。我們通常碰到的破產案件，債務人均負有巨額債務，而且往已經面臨眾多的訴訟。除非該公司確實已經嚴重資不抵債，而且所有股東均無意保留公司，否則不會因為金額不大的債務就輕易走上破產之路。但該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葉總在收到法院的破產裁定后情緒非常激烈，指責法院胡亂立案，顯然并不屬于自愿放棄公司的表現。也正因為葉總不理解、不配合，我們的接管工作遇到了公司員工的阻撓和對抗。我以及我的同事被拒之門外，在寒風中苦苦堅守三個多小時。不得已，我們只能申請法院出動法警強制清場，將整個公司所有的辦公室、倉庫全部貼上封條，并給每個門加上一道鎖。這是我在辦理破產案件中唯一一次與債務人發生的沖突事件。
接管華隆公司以后，我們全面啟動了破產清算工作。該公司雖然賬面上記載有1000萬元左右的應收款，也有1000萬元左右的應付款，但經過核對，其中大部分的應收應付均已不存在，只是財務賬面未作處理，還有幾百萬元的應收應付屬于正常的業務往來，而且基本能夠達到應收應付的平衡。
在后來的工作接觸中，經過一次次對破產法的解釋和說明，葉總理解了我們的工作，并提出破產和解的思路。我們在征求債權人意見的基礎上，向法院申請破產和解，并在第一次債權人會議上順利通過了和解協議。提起當初的情況，葉總也是一臉的懊悔。他懊悔的并不是當初對我們的對抗做法，而是懊悔聽信了您的話，每提起一次，他都在埋怨您。我相信他也一定當面質問過您。聽到這樣的緣由，我也很吃驚。如果葉總介紹的情況屬實，那么華隆公司了進入破產程序還真跟您有很大的關系。知悉了這些情況，我理解了葉總當初的沖動，但同時震驚于您對破產法的無知，也讓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我相信，這個問題不會是個例，可能有很多沒有承擔破產管理人工作的律師跟您一樣對破產法一無所知，如果真是這樣，無疑對破產法的實施會是一個災難。以下是我基于葉總介紹的情況所作的分析，如有不實或者不當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您受聘擔任了華隆公司多年的法律顧問。作為法律顧問，您代理了該公司的一個標的10萬元的訴訟案件，最后華隆公司敗訴。從我的觀點來看，這個案件輸得有點冤，您在代理過程中沒有仔細研讀合同條款，這是導致敗訴的重要原因。而正是這么一個10萬元的案件，卻將華隆公司拖入了破產境地。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您應該也很意外吧？您在這里已經犯了一個錯。
您給華隆公司出了很多主意，成功地轉移了公司財產，造成法院在執行程序中一無所獲，被認定為“無資產、無存款、無投資”，法院無奈采取了執行終結措施。債權人即向法院申請破產清算，法院收到申請后依法通知了華隆公司。《企業破產法》第10條規定：“債權人提出破產申請的，人民法院應當自收到申請之日起五日內通知債務人。債務人對申請有異議的，應當自收到人民法院的通知之日起七日內向人民法院提出。人民法院應當自異議期滿之日起十日內裁定是否受理。”華隆公司本來可以根據該條規定及時提出異議，證明自己不符合破產條件或者把執行款交付完畢，破產程序就不
會啟動。而您作為法律顧問告訴葉總： “債權人沒有資格申請破產，只有10萬元的執行標的，法院也不可能受理破產，不用去管。”于是，葉總對于法
院的通知置之不理。于是，7天的異議期滿后，法院作出了受理破產清算的裁定。這是您犯的最大的錯誤。
葉總又向您咨詢，您還是堅持說沒有關系的，最多把10萬元執行款交給法院，讓申請人撤回申請就可以了。您又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破產案件不同于訴訟案件，破產法并沒有撤回申請的規定在司法實踐中申請人能否撤回申請也是值得探討的問題。因為人民法院受理破產案件后，必須通知債務人并發布公告。這個時候申請人的撤回申請行為就不單單涉及申請人的利益，同時還涉及其他債權的利益，其撤回申請行為并不能代表全體債權人的意愿，如果某個債權人撤回申請，而另一債權人又重新提起破產申請的話，那么整個破產程序將處于混亂的狀況。而且，如果申請人的債權得到了實現，其他債權人又申請破產的，則該申請人實現債權的行為又涉嫌個別清償，破產程序可能會被利用成為實現個別清償的手段。因而，司法實踐中一般不會準許撤回破產申請。
我想說的是：
第一，法律浩如煙海，一個律師不可能掌握所有的法律。但是作為律師特別是在擔任法律顧問的時候，必須有認真負責的態度，碰到自己不了解的東西，不應該憑自己的直覺簡單回復，應該去認真研究以后再予答復。如果您在作出回復前能夠稍微翻一下破產法的條文，就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第二，不是只有破產管理人才需要學習破產法。每個律師都會接觸到跟破產有關的業務，例如你擔任法律顧問的企業破產了，你代理的訴訟案件的對方當事人破產了，你的當事人負有擔保責任的企業破產了，你的當事人想參與一個企業的破產重整……都會產生很多的業務。所以，每一個律師都應該學習破產法，掌握破產法。
第三，律師不負責任可能造成當事人的重大損失，有時甚至是不可逆的損失。當事人認為律師在法律上是萬能的，所以才會信任律師，而我們不能辜負這種信任。律師可以拒絕提供服務，但不能提供錯誤的服務，這是底線。不論是有償的還是無償的咨詢，我們都不能把錯誤的答案告訴當事人。
當然，以上情況是葉總的單方陳述，我并沒有也沒必要向您核實其真實性。如果葉總的介紹有片面之處，有不實之詞，‘造成我對您的誤解，我在此表示歉意。我給您寫這封信也并不是為了指責您，只是出于一個同行的善意提醒。古語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愿我們共同學習、共同進步。
祝
身體健康，事業順利！
陳國松
2017年2月6日

摘自：《破產法信札》,法律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內容簡介：以當前破產法學術和實務領域的新問題、重點問題為切入點，講述破產法學者親身經歷的故事，闡述破產法的價值、歷史、理論或具體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