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w-lib.com 2023-11-13 15:13:10 人民法院報
導讀
破解重重機關、探尋復雜真相……近年來，隨著社會文化業態的發展，密室逃脫、桌游等沉浸式體驗游戲廣受年輕人青睞，商家紛紛搶占商機，此類游樂設施如雨后春筍般蓬勃發展。然而，在此類益智、挑戰、刺激與恐怖并存的游戲火熱發展的同時，由此引發的侵權責任事故隨之而來，特別是對未成年人造成的傷害，應當如何依法界定與規制，引起社會的關注。近日，河北省承德市雙橋區人民法院審結一起未成年人密室逃脫受傷侵權案，法院依法判決被告某密室逃脫娛樂室和其投保的保險公司承擔侵權責任。本案的判決對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促進新型業態健康發展具有一定的導向意義。
少年玩密室逃脫過程中受傷
2022年10月1日，15歲的小涵（化名）與另7名同學相約，在某平臺人均花費89元購了票，一起前往承德市某密室逃脫娛樂室去體驗青睞已久的沉浸式密室逃脫游戲。該娛樂室接待服務區懸掛有“古村中學”主題游戲宣傳畫，但背景昏暗、宣傳字體呈血跡流動狀，并標明該游戲主題特色為“懸疑、恐怖、劇情”，宣傳畫下注明有“14歲以下不建議游玩本主題”字樣。小涵等8名同學懷著激動和忐忑的心情參與其中。
游戲開始前，8名同學在密室逃脫娛樂室工作人員指導下簽訂了內容為：“游戲期間因個人受到驚嚇而出現大幅度動作，誤傷自己，由本人承擔完全責任”的實景恐怖密室體驗免責聲明。
昏暗的燈光、狹窄的通道和簡單的設施，8名同學開始了游戲。但在游戲過程中小涵卻不慎跌倒，致使雙腿摔傷，不能行走。隨后，小涵打電話給父母，由其父親帶小涵到承德市中心醫院急診后住院醫治，診斷為：左膝前交叉韌帶脛骨止點撕脫骨折、左脛骨平臺骨折，需住院手術治療。小涵于2022年10月13日出院，兩周后到醫院復查，又做進一步治療，共計99天。
事故發生后，小涵的父母多次聯系密室逃脫娛樂室負責人，請求賠償。該娛樂室認可在店內發生事故，但拒絕承擔賠償義務。故小涵于今年5月4日，將該娛樂室和其投保的保險公司訴至法院。
二被告相互推諉不愿擔責
本案審理過程中，二被告對責任認定提出異議。被告密室逃脫娛樂室認為，娛樂室的員工已明確告知原告游戲的各種規則及游戲的注意事項，并且詢問了原告家長是否知曉，原告及同行同學均稱家長已知曉，并在入場須知通知單上簽字。
同時，娛樂室表明，工作人員在原告摔倒后第一時間進行了處理。該游戲是本著雙方平等且溝通一致情況下進行的，游戲場景地面墻面平整，無任何障礙物，并做了相應防護措施。根據監控也可以看出原告是在跑動過程中自己絆摔。被告密室逃脫娛樂室不能承擔全部責任。
另一被告保險公司辯稱，密室逃脫娛樂室在保險公司處購買了公眾責任險，保險公司在應承擔的責任范圍內予以賠償，但本次事故的發生，娛樂室盡到了必要的管理義務，原告對事故發生存在一定的責任。另外，原告主張的具體金額過高部分費用應不予支持。
原告方小涵的父母則認為，事發時原告一行人均為未成年人，被告不應當允許未成年人進入該游戲場所，且原告的摔傷責任在于密室經營者未盡到提示警示義務以及安全保障責任。原告等8人所簽訂的免責聲明屬于格式條款，該份免責聲明沒有效力。
免責聲明被認定無效
法院審理后認為，免責聲明合法與否應當依照其內容和條款來認定，如果經營者提供的免責聲明中存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七條、第五百零六條規定的免責條款無效的情形，可歸咎于經營者責任而導致消費者受傷，消費者可要求經營者承擔相應的責任。
本案中，原告一行人在密室逃脫娛樂室工作人員指導下簽訂了“實景恐怖密室體驗館登記及免責聲明”，這樣的免責協議已經成為密室娛樂行業的通行規則，那么未成年人簽訂了此類免責聲明，經營者可否以此作為免責“擋箭牌”呢？
法官認為，被告密室逃脫娛樂室負有安全保障義務。本案原告所參與的游戲主題中含有恐怖成分，條款中“游戲期間因個人受到驚嚇而出現大幅度動作，誤傷自己，由本人承擔完全責任”的內容，屬于免責條款無效情形；本案原告為未成年人，被告密室逃脫娛樂室沒有證據證明原告簽訂上述免責條款時取得了監護人同意，也未能排除安全隱患。故而被告密室逃脫娛樂室沒有盡到足夠的安全警示義務，存在著重大過失，應當依法承擔相應賠償責任。
最終，法院綜合評價了各項合理費用，作出判決：被告保險公司在保險范圍內賠償原告醫療費、護理費、精神損害撫慰金等各項損失40304.94元；被告密室逃脫娛樂室賠償原告醫療費、住院伙食補助費、營養費、交通費、鑒定費等各項損失10658.73元。
■裁判解析
免責條款無效 侵權責任成立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五十條“禁止制作、復制、出版、發布、傳播含有宣揚淫穢、色情、暴力、邪教、迷信、賭博、引誘自殺、恐怖主義、分裂主義、極端主義等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內容的圖書、報刊、電影、廣播電視節目、舞臺藝術作品、音像制品、電子出版物和網絡信息等。”以及2022年6月25日文化和旅游部、公安部、住房和城鄉建設部、應急管理部、市場監管總局發布的《關于加強劇本娛樂經營場所管理的通知》第二條第（三）項、第（四）項之規定，劇本娛樂經營場所應當使用內容健康、積極向上的內容，對有未成年人參與的娛樂內容，其劇本娛樂活動不得含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等法律法規禁止的內容，即不應當包含有恐怖等影響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內容，設置的場景不適宜未成年人的，應當標明適齡范圍。
本案中，“古村中學”游戲在案發時未按文化旅游主管部門要求完成備案登記，雖然游戲內容是以學校宿舍為場景，也同時標明了“14歲以下不建議游玩本主題”，但游戲宣傳畫渲染血色、標明“恐怖”主題，游戲開始后場景昏暗，渲染恐怖氣氛。且在今年2月15日“古村中學”劇本腳本備案登記后，上面注明的是“適齡定為18周歲以上”，因此該游戲并不適合未成年人參與。
公民的生命健康權受法律保護，損害公民身體健康的，應依法承擔責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八條第一款規定，賓館、商場、銀行、車站、機場、體育場館、娛樂場所等經營場所、公共場所的經營者、管理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第一百四十五條規定，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的其他民事法律行為經法定代理人同意或者追認后有效。在司法實踐中，判斷安全保障義務主體是否履行了安全保障義務，可以從法定標準、行業標準、合同標準、善良管理人標準以及特別標準等加以把握。
《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五十六條規定，未成年人集中活動的公共場所應當符合國家或者行業安全標準，采取相應安全保護措施。對可能存在安全風險的設施，應當定期進行維護，在顯著位置設置安全警示標志并標明適齡范圍和注意事項。
在本案中，傷者為未成年人，密室逃脫娛樂室為追逐消費者體驗感達到多盈利目的，在游戲設計上具有一定驚險、刺激環節，其作為劇本娛樂經營場所，負有安全保障義務，對參與活動的未成年人保護應采用較成年人權益保護更高標準。原告等人參加的游戲通道狹窄、光線昏暗，該娛樂室也未發放或要求佩戴安全護具，孩子們在此游戲場景中奔跑存在安全隱患，極易造成損傷發生。被告密室逃脫娛樂室沒有充分考慮到相應安全隱患，因此，應視為該娛樂室并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且該游戲內容設定危害了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娛樂室應當對小涵在游戲過程中摔倒受傷承擔侵權責任。另外，本案原告作為未成年人，未有證據證明原告簽訂上述免責條款時取得了監護人同意。綜上，此“免責聲明”無效。
該娛樂室投有公眾責任險，依合同約定，被告保險公司按份額賠償后，原告剩余損失應由被告密室逃脫娛樂室承擔。
■專家點評
游樂設施不能成為傷人之地
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謝鴻飛
近年來，密室逃脫這類益智、挑戰、刺激的游戲作為新興行業已逐漸發展成為文化產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消費對象也呈現年輕化特點。然而在該行業快速發展的同時也逐漸暴露出一些不良內容及安全隱患。該類游戲多以恐怖、血腥、靈異事件為主題，附以角色扮演、場景模擬等，這些充斥著色情、恐怖、暴力等不良因素的密室逃脫游戲，遠離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主旨，大多不利于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同時，該類游戲的經營者通常為制造緊張、壓抑、驚悚的氛圍去選擇一些狹小昏暗空間，極易發生安全隱患。在這種大環境下不禁引發了社會各界的擔憂。
在豐富娛樂生活的同時，密室逃脫類新興業態領域的參與者受到身體、精神傷害并非個案。本案中涉及未成年人侵權，司法機關在全面查明事實基礎上釋法析理，明確密室逃脫經營者以格式條款排除己方責任的不發生法律效力。另，在密室逃脫特定情景下，經營者應盡到的安全保障義務應高于一般限度范圍，同時對參與活動的未成年人的保護應采用較成年人權益保護更高的標準，以避免損害的發生。本案判決是以民事責任方式設置司法保護紅線，督促從業者自覺規范管理，準確把握經營者是否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判斷標準和依據，為經營者劃定了安全保障范圍，引導了該新興行業規范經營，避免出現類似安全隱患，對未成年人參與此類活動可能帶來的人身損害也起到了一定預防作用。
為促進體驗類游戲行業健康有序發展，社會各界應協同發力，尤其作為新興行業的經營者而言，必須負有安全告知、安全警示義務。商家在設計此類游戲時就應該考慮到廣大消費者群體參與該游戲時的人身安全，增強游戲刺激性和體驗感的同時，一定不能忘記履行注意事項告知及安全示警義務。若遇不測，如消費者在游戲中發生了安全事故，經營者應承擔及時救助責任，且積極配合事故調查。在燈光昏暗的環境下，經營者定期檢修“道具”“機關”提升場所安全環境也尤為重要，也便于分析事故原因和準確認定責任。另外，不僅是經營者，作為未成年人監護人也應盡到一定責任，認真教導未成年人謹慎進入可能存在安全隱患的娛樂場所，適度監督未成年人的日常消費。
同時，隨著新型娛樂方式的迅速發展，亟須相關部門出臺文件對此予以規制。2022年6月文化和旅游部、公安部等五部門聯合出臺了《關于加強劇本娛樂經營場所管理的通知》，該通知中規定，劇本娛樂經營場所內的劇本娛樂活動不得含有未成年人保護法、娛樂場所管理條例、經營性演出管理條例等法律法規禁止的內容；劇本娛樂經營場所使用的劇本腳本應設置適齡提示，表明適齡范圍；設置的場景不宜未成年人的，應當在顯著位置予以提示，并不得允許未成年人進入。這也體現了社會對此類問題的廣泛關注，故而本案判決所涉及的問題也具有較強的代表性，對該通知進行了呼應，也對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堅持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促進新興業態健康發展具有積極意義。
（王 菲 付文莉 文/圖）
日期：2023-11-13 15:13:10 | 關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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